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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1
六月正午,太阳高悬,天上没有一丝云,地上也没有半点风,这让田垄间变得酷热难当。 常星顾不得擦拭脸颊上滴落的汗珠,只一心一意挥动手中的锄头,因为眼前这块地已经翻的差不多了,只剩下几丈大小,分分钟可以搞完。 想到马上可以回家吃饭了,常星心情大好,口中情不自禁大声哼唱起来。 然而常星这不成曲的腔调仅仅持续了片刻,却又慢慢低沉下去,最终变得沉默,他想到了家中的妹妹。 妹妹这几日病情很重,已经没精气神下床了,只是卧床闷睡,虽说她从小就体弱多病,一直这样时好时坏,但最近几日的脸色确实差了点。 随着最后一锄头入土,常星嗨一声叫,将青苗旁的杂草重重带起来,抖落在土堆上,随后转身站在田埂上,出了一口大气,他盯着远处一排已经蔫掉的杂草,自言自语道:“回头还是到王大夫诊所去一趟吧。” 想到王大夫,常星心口泛起一阵绞痛,这个土郎中医术是不错,长的也是慈眉善目,但是收的诊疗费委实太黑,每次去诊所走一趟,他和老母亲就得吃糠咽菜很久,但是有什么办法呢。 眼下自己两手空空,兜比脸还干净,要想法搞钱啊,不然去了诊所也是白搭,这个土郎中甩的脸色可不是一次两次,他早习惯了。 哪里有钱呢,哪里有钱呢,哪里有钱呢? 常星一边用粘着浓重汗腥味的毛巾胡乱擦脸,一边在头脑中不停思索盘算。 忽然他眼睛一亮,口中大叫:“武岩石!” 昨晚上听老娘唠嗑,说是有人下村里的阴沟摸鱼,意外磕到膝盖,这人骂骂咧咧半天才发现磕到石头了,还是武岩石,这货本想偷摸拿走,但因为石头比较大,怕藏不住被人发现,不得已通知村长,村长连夜就给报衙门了。 朝廷明令禁止平民拥有武岩石,然而武岩石可以卖钱,那情急之下,谁还管什么朝廷禁令,毕竟这石头又不是什么大稀罕,常星所在的东林村就经常有人发现这东西。 武岩石本身卖价不高,但常星有手艺,可以将武岩石炼化成粉末,这粉末可是要比单单石头贵上不少的。 常星扛起锄头,兴奋地跑起来,往阴沟奔去。 阴沟是村中一条小河,弯弯曲曲绕村而过,将村子分成南北两截,正好距常星的田亩不远。 这才半天时间,也许衙门还没拿走,常星一边狂奔,一边心中思量。 阴沟两侧虽然树木繁多,常星还是沿着河很快发现了武岩石,那石头附近杂草倾覆,满是泥泞,岸边的柳树一段主枝杈也生生断了,斜插入水中,常星还未靠近,就听得扑一声,有个人影惊起,连滚带爬溜走了。 常星倒是镇定,心道这货肯定是偷石头的村民,怕给人发现告到衙门而已,毕竟朝廷禁令也不是吃素的。 那武岩石陷在河边的淤泥里,足有人的胸膛大小,在阳光的照射下隐隐有青色光芒。 常星给这光芒一闪,心脏开始砰砰大跳,以往他偷过的武岩石都是灰色,品质稀碎,而这闪着青芒的显然不是凡品,恐怕卖价不菲。 一想到卖价,常星的眼睛开始发亮,他四下打量,发现没人,就跳入河中,用锄头死命凿起来,凿的锄头哐哐蹦出火星,那石头可不是泥土,这几番凿击下,锄头很快就卷刃了,非但豁出一个大口,连整个锄面都拉的扭曲了。 常星的蛮力没有白费,那石头终于嗒一声响,断出了半截手掌大小的小块,常星立马将手中锄头扔入河心,捡起凿出来的小石头,塞入短裤兜中,飞快上岸溜起来,跑的比刚才那个村民还快。 跑出二里地,常星才稍缓脚步,开始左顾右盼,和照面的村民打起招呼。 “常星,地锄完啦?” 常星笑着朝问话的村民连连点头:“李伯,中饭吃了哈。” 他挂念妹妹,脚步跨的很大,说话间就已经走出老远了。 “这孩子能干啊,家里十多亩地全他一个人忙活,还得伺候老娘和妹妹,不容易哎……” 常星对村民这些话早已耳熟,丝毫不放心上,毕竟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人,身为一个男子汉照顾自己家人,当然是天经地义的。 他无视李伯的感慨,却还是照例和李伯家的那头老黄牛打声招呼,他觉得和那头牛很投缘。
回到家中,常星本来喜悦的心情骤然凉了半截,他从老娘的脸色中看到不妙。 “星啊,你看看小月,又咳血了。” 常星扶了脚步踉跄的老娘一把,马上奔进里屋看望自己的妹妹常月。 常月脸色苍白,大口喘着粗气,嘴角和被头上沾染着隐隐血迹,虽然被老娘擦拭过,仍然可想象到刚才定然经过剧烈的咳嗽。 “小月,小月?” 常星坐在床边,轻声呼唤妹妹。 常月微微睁开眼,想叫声哥,却气息低微,只喊出半声来。 常星忙说道:“小月,你好好歇着,不要担心,哥一会就去给你请王大夫。” 小月本想劝阻常星,奈何全身乏力,连头都抬不起来,只得闭上眼睛作罢。 常星将小月额头上一缕乱发拨开,静静呆了片刻,确定妹妹暂时没有性命之忧,这才起身走回堂屋。 老娘跟在常星后面,不自觉的念叨:“哎,怎么好哦,怎么好哦……” 常星掏出裤兜中的武岩石,安慰老娘:“老娘,不要紧,我一会就去镇上,这个石头品相好,炼成粉肯定能卖上价钱,等卖了钱,我马上就去请王大夫回来,给小月治病。” 老娘看到常星手中的石头,虽然吃惊,却也没有多讲,只是念叨:“哎,怎么好哦,怎么好哦……” 常星明白老娘,这个经年累月的念叨既是担心小月,也是担心自己被衙门抓去。 衙门抓他的理由可不仅仅因为他偷武岩石,还因为他会炼化武岩石,却没有向朝廷应召,去服役,朝廷律法规定的武工役。 偷石头这个衙门还睁一眼闭一眼,但拒服武工役这个可是要坐牢的。 好在村里没人懂炼化石头这门手艺,当然也就不知道常星会,也就没人举报,那衙门自然也不会知道了。 无知者无罪嘛,所以常星对老娘的念叨充耳不闻。
常星嘱咐老娘在外面盯着,自己带着武岩石钻入地窖中。 老娘很多年来都在担心儿子,但她明白只有这样才能换来钱,而钱才能给女儿小月续命,纵使她心中有万般不愿,却也只能默默帮儿子祈祷。 幸好这次祈祷并没有多长时间,半个时辰后,常星就从地窖中上来了。 “老娘,你照看好小月,我去镇上了。” “星啊,要不吃了饭再去。” “我不饿。” 丢下这句话,常星已经去的远了,他担心小月的病情,往常炼化武岩石需要一日光景,这次草草了事,但他却觉得能卖上价钱,毕竟石头本身品质非凡。
镇子叫西镇,去镇上需要一个时辰,常星几乎是一路小跑,只半个时辰左右,他已经可以隐隐见到西镇上的烟火气。 虽然还没到镇上,常星脑袋中已经在盘算应该找谁交易,张麻子,赵九十九,还是丑婆? 这次小月的症状不轻,恐怕王大夫又要狮子大开口,难道要找丑婆交易?这人向来大方,舍得去价,就是总有奇怪的要求。 常星尚在思虑,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金铁相击的破音,震的他头皮发麻,他下意识停下脚步,四下打量。 眼前是一片开阔地,因为临近镇子边缘,土地都被开垦过,种上了蔬菜,有两道脚印践踏着蔬菜,自远处的镇子一路延深而来,停在距离常星左侧五丈外,五丈外赫然站着两个人。 这二人看着泾渭分明,一人身着灰狼服,手执鱼头刀,刀尖上有隐隐血迹,指向另一人,另一人衣裳华丽却多处破损,手中一柄宽刃大刀,刀头驻于地,似乎力有不及。 灰狼服和鱼头刀那是衙门捕快的标配,这二人身份自然明了,一官一匪,一个缉拿,一个逃命而已。 这二人没有说话,只是默默盯着对方,显然都在积蓄力量。 常星懵了,他心中虽然着急,却也不敢跑远,衙门和匪徒都是他此刻不愿接触的。 他慢慢蹲下身子,向后一点一点挪动,想要远离这是非之地,不想才挪动两步,一个声音传来。 “小兄弟,不要走,我这有十两黄金,都给你,帮我一把。” 这话是那匪徒说的,说罢他伸手一摸就将一物丢出,丢到常星面前。 这物金黄明亮,色泽明丽,常星虽然没见过金子,却也听村人说过,最主要知道金子值钱,此刻他已经忘了溜走,眼睛看直了,不自觉的伸手要去摸那锭金子。 “嗨,小兄弟,不要上当,赶紧离开这!” 这一声大喝显然是冲着常星来的,这让常星一个激灵,注意力从金子上移开来,重新瞄向眼前二人。 那捕快冲着常星叫喊,一时分心,匪徒立马觉得机会来了,抡起手中宽刃刀,冲着捕快头颅就砍过去,这一式显然集中了他全部力量,迅捷无比。 捕快匆忙间后撤一步,挥手中鱼头刀格挡,堪堪避过这一击,此时他的脖子已经感觉到了宽刃大刀锋芒带来的寒意。 身为捕快,他早已久经厮杀,对这样的险境毫不在意,趁着匪徒这一刀招式用老,反手将鱼头刀刺向匪徒面门。 匪徒也非泛泛之辈,在变招不及时果断偏头躲避,却还是迟了点,只觉右边耳朵一凉,一股热液顺着脖子流下来,他一步闪出,这才下意识捂耳,然而耳朵已经没了。 匪徒又怒又惊,大吼道:“好你个江铮,追了老子三天三夜,如此苦苦相逼,究竟为什么?” 那捕快自然就是匪徒口中的江铮,江铮收回鱼头刀,正声说道:“为什么,因为你燕十八犯罪了,身为捕快,缉捕罪犯那是天经地义。” 匪徒自然是江铮口中的燕十八,他嘿嘿一笑:“老子咋了嘛,不就杀几个乡巴佬庄稼汉,反正他们平日也吃不饱饭,我让他们早日脱离苦海,这难道不好吗?” 江铮冷着脸,胸中怒火起,他没想到燕十八将杀人说的如此轻松。 别说江铮,一旁的常星听到燕十八的话也大是气愤,一脚将那锭金子踢飞了,心道庄稼汉怎么了,又没招你又没惹你,凭啥受你欺凌。 江铮此刻不愿意再多费口舌,决意先宰了这个匪徒再说,他举起鱼头刀,朝燕十八当胸刺去。 燕十八耳朵掉了,虽然嘴上狂妄,心中实则怕得很,眼见江铮持刀扑来,马上转身就逃,他可不想和眼前这愣头青拼命。 江铮追了几步,忽然间胸膛中气血翻腾,一阵眩晕感袭来,他脚步踉跄,停止了追击。 常星见江铮站不住身子,他迟疑了一下,上前想扶住江铮。 江铮却一把用力推开常星,低声吼道:“你走开,不要……碰我……” 常星不明白江铮的意思,一时呆在原地,迟疑道:“你这是咋了?” 江铮努力平衡着身体,想要作出一副自己无恙的态势,然而燕十八这厮委实凶悍,他逃出半里地,却没见江铮追击自己,竟然又奔回来,只是越靠近脚步越慢而已。 燕十八拖着宽刃刀,盯着江铮,凝神戒备。 江铮身体摇晃几下,终于支撑不住,扑通一声坐到地上。 燕十八略一思索,马上哈哈大笑起来,一边笑一边伸手对江铮指指点点,半晌才说道:“江铮,身上没粉了吧,你那心里现在是不是比猫抓还难受,哈哈……哈哈……” 常星看着眼前这二人的古怪行径,大是不解,不禁挠头。 江铮叹息一声,冲常星说道:“小兄弟,真是不好意思,连累你和我一起送命了。” 常星听到江铮的话语,他瞅了一眼面相变得狞狰的燕十八,这才意识到危险来临,心中大急。 他倒并没想到自己的安危,只是急切间想到小月还在家中等自己回去救治,老娘也在等待自己平安回去,自己若白白丢了性命,她们娘俩该如何是好? 他这急迫之下,不自觉掏出了裤兜中装有武岩粉的袋子,连声跺脚懊恼。 江铮目光落在常星手中的袋子上,他鼻子动了动,脸上忽然变得惊喜,犹如看到救命稻草一般。
常星还在懊恼,江铮却猛然扑到常星面前,伸手去抢常星的袋子,一边叫道:“袋子,快给我。” 这袋子可装着常星的指望,他下意识往后闪,然而江铮毕竟是个捕快,他抡起手掌作刀,一击打在常星胫骨上,常星瞬间痛彻心扉,丢掉了手中袋子,伸手去捂自己的小腿。 江铮顾不上检验袋子,奋力一撕,便将袋中武岩粉全都倒进口中。 这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,等燕十八回过神来,江铮已经盘腿而坐,开始调息。 燕十八一脸狐疑,却又老大不甘心,叫嚣道:“江铮,你别白费劲了,就这乡巴佬身上怎么会有武岩粉,就算有,那品质也配不上你这身武功,没用的。” 他虽然说话狂妄,神情却是戒备,抡起手中刀,照着江铮当头剁过去。 江铮虽然闭着眼调息,手中鱼头刀丝毫不慢,反手朝上,挡住了燕十八的当头攻势。 燕十八不信邪,左斩右斩,又是接连攻出两刀,攻击江铮左右臂膀,左刀仍被鱼头刀格挡,右刀则被江铮一个左翻,轻松躲过。 燕十八一声怒吼,明白武岩粉生效了。 即便江铮不一定能完全恢复,但以他燕十八的武功也很难再杀掉眼前这个捕快,人家捕快以命相搏,有功名可授,自己若以命相搏,那要图什么,平生又不是没杀过人的。 燕十八一念至此,立马撤出几丈远,冲着常星嘿嘿一笑,说道:“小兄弟,后会有期!”,说话间已经离去了。 常星将燕十八的话语听得清清楚楚,他手中袋子没了,正气在头上,就冲着早已远去的燕十八喊道:“谁和你后会有期,没期没期。” 喊完之后又自顾嘟囔,“一个杀人犯,谁想和你有期,有期你妹……” 江铮见燕十八走远了,也放弃调息,起身对常星抱拳道:“小兄弟,今日幸亏有你,否则我命休矣,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。” 常星脱口而出:“给……钱……钱呗……” 说到钱字,他声音小了,目光乱转,老大不自在。 毕竟他那袋子里是武岩粉,这东西违反朝廷禁令,你还在一个捕快面前,以这个东西向他要钱,这多少有点不厚道。 江铮倒是爽快,二话不说,伸手掏出一锭银子,递到常星面前。 银子常星还是见过的,按这锭银子的形制,当是五两,足够他们一家人一年的好吃好喝,或者替妹妹支付好几次大病费用。 常星两眼放光,麻利接过银子,扭头就要跑。 江铮却一把拉住他,说道:“小兄弟,你不能走。” 常星心中一毛,回头咋呼道:“干什么?” 江铮阴下脸来:“你一个庄稼汉,手中却有这么好的武岩粉,想必不会是别人给你的罢,那就是你自己炼化的,那就是说你同时犯了朝廷两个律法,我身为捕快,当然要管一管的。” 这一番不紧不慢的话让常星紧张起来,忙伸手将手中银子还给江铮,辩解道:“捕快大人,我不是成心犯法,只是我妹妹老是生病,看病它需要钱,没法子呀。” 江铮没有接常星的银子,继续阴沉着脸说道:“天大的理由也不能违犯朝廷律法,你得带我走一趟,我要按律法清查你私藏的武岩石,还有炼化石头的作案场所和用具。” 常星心中寻思,自己那地窖中并没有存货,炼化的用具无非一些寻常的盆盆罐罐,这捕快就去查了又能查出个啥?一念至此,他反而胆大起来,将手中银子捂紧,满不在乎说道:“这位大人,你要查的话,那得和我回家一趟。” 江铮应声,让常星带路,常星眼光却溜向不远处的金子,没办法,从小到大,他都在缺钱中度过,对于值钱的东西实在是敏感的很。 江铮顺着常星的目光,明白了他的意图:“那是衙门证物,你不要想了,咱们还是赶紧走吧。” 常星眼睁睁看江铮收起金子,他只能咽下一大块口水,虽然心中不情愿,却还是领着江铮回东林村去了,二人一路虽然无话,却也通报了各自姓名。
家门口,老娘早已望眼欲穿,见常星回来,忙迎上去,一脸期盼看着儿子。 常星掏出那一锭五两大银,对老娘说道:“老娘,我带钱回来了。” 老娘见这么大银子,又见儿子身后跟着一人,惊疑道:“星啊,这位是?”老娘,这是……我朋友……新交的衙门朋友……懂医术的……” 常星怕吓到老娘,说完还冲江铮使了个眼色,江铮倒也伶俐,配合说道:“大娘,我叫江铮,略懂医术,听说咱妹妹身体不好,就跟常星回来看看。” 这话听得老娘马上高兴起来,急急示意江铮进屋。 江铮进里屋,一眼就看到了病恹恹的常月,常月正在昏睡。 江铮伸手探进被窝,轻轻拉出常月一只手,搭在常月手腕处,仔细诊脉。 原本江铮面容还算平和,然而搭上脉后,他的神情却逐渐变得凝重起来,口中喃喃自语:奇怪。 老娘见江铮迟迟没动静,就急道:“这位大人,我儿小月究竟怎样啊?” 江铮将小月手腕放回被窝,回头说道:“大娘,小月这个病情比较奇怪,我医术不够,也拿不准,我看还是要找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来看看才好。” 老娘哎一声,原本的期待顿时变成失望,又开始自顾唠叨:“怎么好哦,怎么好哦……” 常星扶住老娘,安慰她:“老娘莫怕,现在有钱,我这就过去请王大夫过来。” 老娘此刻能有什么主意,只能应承,让儿子快去快回。 常星走了几步,又折返对江铮说道:“江大人,帮忙照看一下小月和我娘,别的事等我回来再说,好不好?” 听到江铮的承诺,他这才放心跑远。
王大夫的诊所离常星家有好几里地,建在村南的一处竹林中,倒也清静。 那竹林方圆数里,只有王大夫和一个药童居住,除了看病的村人,还真是人迹罕至,毕竟有些阴森,村人没事谁也不愿意过去。 常星刚跑到诊所,那王大夫皱着眉头,已经在门口候着,见到常星过来,他眉头舒展开来,叹道:“终于来了。” 常星诧异:“王大夫,你知道我要过来?” 王大夫笑眯眯应道:“按你妹妹的病情进展,你也应该来了。” 常星顾不上琢磨王大夫的话,催促王大夫赶紧动身。 王大夫却纹丝未动,伸出一只手,摊开掌心,送到常星面前。 常星稍一愣神,马上明白了这厮的意思,就从裤兜里掏出银子,急急递到王大夫那个手掌心。 五两大银,王大夫看着银子,目光一闪。
常星见王大夫手掌心没有收回去,心中不安。 “王大夫,这银子有五大两,还不走诊疗费吗?以前都是一两就够的呀。” 王大夫合拢手掌,摩梭几下掌心中的银子,说道:“你妹妹现在的病情可比以往难治多了,得加钱,这五两还不够呢。” 常星心中暗骂一声,这个黑心医,果然更贪心了,然而妹妹现在病重,骂人的话断断不能出口的,只得小心翼翼说道:“那怎么办,我身上就这么多银子啦。” 王大夫一副为难的神情,许久才叹息道:“钱财乃身外之物,医者仁心,当以救人为先,还是先去给你妹妹看病吧。” 常星大喜,知道妹妹有救了,毕竟这十几年来,王大夫每次出手,都能让妹妹转危为安,也算神医了。 王大夫转头将银子递给院内的药童,吩咐道:“老夫出诊去了,你在家守着,好生看管后院那些药材,千万别出什么岔子。” 药童是个哑巴,只是低着头唯唯诺诺应声。 常星有一丝好奇,以往每次请王大夫出诊,这个哑童都跟随身边,著方抓药,充当副手的,这次为啥不让他跟去? 然而这是人家诊所内事,他一个外人自然不好多问什么。 哑童将一个药箱递给常星,在常星接收时,他抬头瞄了一眼,恰好和常星四目相对。 常星见过哑童很多次,这小厮从来都是低着头,所以常星对他并不是很熟悉,只是觉得他身形瘦弱,动作迟缓,又不会说话,又要天天干活,倒也有几分可怜。 然而刚才四目相对,常星却心中一凛,哑童目光中神采充沛,似乎还有几分凶悍之气,完全不是常星想象中的样子。 哑童交了药箱,随即收回目光,低头走到诊台后面,慢吞吞开始忙活,变回常星印象中的神态。 常星盯着哑童,忽然间身上凉飕飕的。 “哎呀,臭小子,你磨蹭什么,赶紧走啊,不想给你妹妹治病啊?” 常星被这一声吆喝点醒,赶紧起身跟上了已经出门的王大夫。 他一边走,一边望着路两侧绵密的竹子,不自觉缩了缩脖子,心道竹林里不见阳光,难怪身上这么凉快。
常星家中,里屋,小月未醒,脸色越发的苍白。 王大夫吩咐常星将小月扶起来,然后将二指搭在小月手腕上,闭上眼睛,仔细诊脉。 江铮盯着王大夫,眼神闪烁,也是若有所思。 王大夫似乎碰到了疑难,仅仅诊脉片刻,额头上就有了细细的汗滴。 片刻后,他睁开眼,感慨道:“小月这病情,果然凶险呐……” 常星急了:“大夫,你救救小月。” 王大夫自信一笑:“莫怕,老夫有九针秘法,医治此病料想不难。” 说罢,他从药箱中拿出针包,取出九根银针,很快全都插入常月体内,然后一手扶住常月肩膀,一手捻动银针。 这些头部、脖颈、还有背部的银针不多时竟然变了颜色,有黑,有白,有青。 常月脸色慢慢变得红润起来,有了血色,身体也开始微微抽动,只是眼睛还闭着,依旧没有恢复神智。 常星看得呆了,心道难怪这黑心医收五两银子,这针法可从没见过,以前只是吃药就行。 他目不转睛盯着王大夫和小月,却不知一旁的江铮神情冷峻,一手紧紧握住鱼头刀的刀柄,似乎如临大敌。 半个时辰后,王大夫将小月身上的银针悉数取下,这才长出一口气。 “王大夫,好了?” 常星一边问,一边抢着扶助小月,让她重新躺下。 “好了!” 王大夫用袖子抹去额头汗水,神情略显疲惫。 常星瞅瞅小月,呼唤两声,小月并没有应声,他转头对王大夫说道:“不对吧,小月咋还睡呢,没醒过来呀?” “莫急,她病症虽除,但是气血虚弱,还需要回元调息,过一段时间后自然会苏醒。” 常星听得王大夫的话,这才安心下来,欢声道: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 王大夫将银针收起,放回药箱,说道:“大家都出去吧,让小月好好休息。” 说罢,就向外屋走去。 江铮抢身越过常星,跟着王大夫身后,经过门框时,他却忽然一个踉跄,撞在王大夫身上。 这一撞力道不小,直接将王大夫撞飞几步,跌倒在堂屋一个凳子上,那凳子上的毛刺击中王大夫额头,眼瞅着出血肿大。 “哎呀……” 王大夫给撞急了,捂着额头直接开骂:“他妈的,哪个不长眼的……” 江铮瞅着王大夫额头那个血迹,先是一愣,很快就绷不住了,轻声一笑,忙上前扶住王大夫,口中不停开始解释。 “啊,抱歉抱歉,脚崴了,没站住……” 王大夫听到这道歉声,还没容他应答,接着又一声大叫:“啊……” 常星急忙上前扶助王大夫。 江铮迅速起身,往后撤了几步,连声说道:“啊,王大夫,实在不好意思啊,晚辈一介武夫,手劲大,也没个轻重,冒犯……冒犯……” 王大夫捂着额头,由常星扶起来,痛的哼哼唧唧,听不清说什么,想来不是好话。 常星瞄了瞄江铮和王大夫,一脸问号,不明所以,但他还是关切问道:“王大夫,你没事吧。” 王大夫一脸怒色,闷哼一声,从药箱里拿出几包药和一张药方,丢下句:“照方吃药。” 然后悻悻然出门就走。 常星追出去,说道:“王大夫,我送您回去。” “不用了,你好好照顾小月。” 王大夫声音不小,显然怒气难消,但又不敢发作,眼前这个挑事的年轻人穿着灰狼服,挎着鱼头刀,显然是个公门中人,自己可惹不起。 常星目送着王大夫离去,他心中很感激王大夫,毕竟小月又脱险了。 江铮也盯着王大夫的背景,饶有兴致问道:“常星,你觉得王大夫是个好人吗?”
常星此刻心情正好,大声道:“王大夫,那当然是好人了。”
江铮转脸面向常星,双臂环抱,问道:“何以见得,就因为他能治好你妹妹的病吗?”
常星点头,反问江铮:“啊,当然啊,对了,你刚才和王大夫是什么情况,看你武功挺高的啊,怎么会崴脚,还撞到王大夫?”
江铮眨了眨眼睛,应道:“确实崴脚了,你也知道,缉捕燕十八时我犯病倒下,无奈才抢服了你的武岩粉,虽然有效,但是好像品质差了火候,现在也没完全恢复。”
听到江铮的话语,常星忽然来了兴致,左顾右盼,见四下无人,这才凑近江铮,小声问道:“江大人,这武岩粉真对你们练武的人有用?”
江铮见常星靠的过近,忙后退一步,正色道:“那当然啊,要不然朝廷为什么将武岩石列为专营!”
常星左手摸起下巴,若有所思。
江铮以为他不信:“怎么,你炼制武岩粉,难道自己没服食试试?”
常星随口回答:“武岩粉,我吃过,吃过,没效果。” 他说话间眼光闪烁,两手指头时卷时伸,不知道在比划什么。
江铮见常星这失魂的样子,好奇的端详着,许久才抬手打了一个响指,问道:“常星,你……在想什么?”
常星回神,脱口而出:“看起来,我以前少收了很多钱啊。”
“钱,什么钱?”
“卖武岩粉的钱啊,少卖十银银子,不,二十两……不行不行,以后得涨价……” 常星算账算的专注,全然忘了眼前这人是个捕快。
江铮本来好奇,听常星这话,倒也没有发难,只是长哼一声,摇了摇头,转过脸去,低声自语:哼哼,乡下人。
这两人站在门外,一个算账,一个鄙夷,一时落了清净。
不多时,一个急促的声音打破宁静。
“星啊,星啊。”
那是老娘的声音,常星马上撒腿奔进屋子,江铮紧随其后。
里屋,老娘高兴坏了,对常星和江铮连声说道:“小月醒了……小月醒了……”
常星屏息,走两步坐到床沿,果然见小月睁开了眼睛。
常星小心翼翼问道:“小月,好点没?”
小月静静看着常星,许久才嗯一声,轻声说道:“哥,你还没吃饭吧。”
常星脸上笑开了花,应道:“啊,没事,没事,只要你好好的,哥十天八天不吃饭小意思,哥身体好得很。”
他嘴上说没事,肚子却不争气,咕噜噜响起来。
小月脸上有了笑意:“哥,你去吃饭吧,你不吃客人也要吃呀。” 说话间小月的目光看向常星身后的江铮。
江铮忙应道:“姑娘,你好生休息,我们不要紧的。”
常星见小月神智清楚,说话也顺畅,这下彻底放心了,就起身拉起江铮,叫道:“走走,吃饭去,老娘,你饭烧好没?”
老娘应道:“饭烧好了,在锅里,你陪这位大人,我看着小月。”
常星将江铮拉到堂屋坐下,自己则飞快到厨房将碗筷取过来,摆到江铮面前。
江铮和常星客气两句,便拿起筷子,然而他目光落入碗中,却是一愣。
碗中不见油水,大半碗苦菜中混着稀疏的米粒,好在粥面上卧着两个剥壳的鸡蛋,这才让苦菜粥有了饭相。
江铮夹一筷子苦菜,放入口中,一股苦涩味立即渗入舌蕾,这让他如鲠在喉,难以下咽。
他拧着眉头咀嚼几下,终于还是生生咽下去,马上放下了筷子。
“你们平时就吃这个?”
常星是真饿了,丝毫没留意江铮的表情,他大口炫着苦菜粥,含混应道:“哪能啊,鸡蛋平时舍不得吃,还要留着卖钱呢。”
江铮低声自语:想不到这些乡下人生活竟如此清苦。
常星呼噜呼噜吃着饭,没听清楚江铮说什么,他将一个鸡蛋整个塞入嘴巴里,然后问道:“说啥呢……快吃啊……”
江铮见常星吃的痛快,好胜心顿起,他拿起筷子,像常星一样吃起来。
奇怪的是那苦涩的感觉很快就变轻了,他追了燕十八三天三夜没停,也是没吃没喝,大概肚子也一样是饿了。
吃完饭,天色已晚,常星照顾好老娘和小月,就领着江铮到自家的柴房中。 正房有两间,堂屋和里屋,老娘和小月在里屋中睡,柴房比正房稍小,和正房对角而立,里面支着土灶,也堆着一些杂物,常星平日就在柴房中睡。 常星虽然在杂物旁边搭了一张竹床,但只能容一个人,现在江铮在,床自然要让给他,自己只好铺一铺稻草,睡地上了。 柴房中烛火摇曳,虽然昏暗,却也能将整个房内看得清楚了然。 江铮进了柴房,随即占了床,在床上打坐,闭目调息。 常星对眼前这个公门中人兴趣很大,他觉得江铮这人很有意思,和他以前见过的那些县衙捕快都不太一样。 “哎,江大人,聊聊?” 常星凑近江铮,套近乎道。 “聊什么,聊你家屋外那个地窖吗?” 江铮冷冷回复,眼皮都没动一下。 “你查过地窖啦?” 常星心中一惊。 “在你去请王大夫时,我已经将整个东林村查过了,当然也包括你那个地窖。” 常星心生佩服,心道这个捕快不一般,动作还真快。 “江大人,那你查到什么了?” 常星挤出一丝笑容,柔声问江铮。 江铮倒也爽快:“什么都没查到。” 常星笑的更假了:“那我是不是就不犯法啦!” 江铮睁开眼睛,叹息一声,盯着常星说道:“你真以为我过来,是为了查你?” 常星咦一声,提高了嗓门:“不为我,那你过来干吗?” 这时,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大笑。 “哈哈哈,他当然不是为你,是为了老子。” 常星跳起来,他识得这声音,这是匪徒燕十八的声音。